延佳黎的山水画,源于苍茫的西北高原,但却充满了氤氲的水气云烟,格调清新又内涵丰富,景色平凡但耐看耐品,在当代众多优秀女性水墨画家的作品中显得卓尔不群。就画面的格调来看,与当代水墨名家田黎明、刘文洁可以说趣味相投,清逸高远。
中国的山水画有着悠久的历史,积累了丰富的笔墨传统与文化谱系,但这一丰厚的传统使得今天的山水画家在创作中备感艰难。这里的关键不在师承古人的笔墨技术,而在理解古代山水画家之心灵。要言之,山水画创作要有诗意之心切入其中。首先,面对自然景观,画家是否产生共鸣,是否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独特感受。其次,山水画家观看风景与观看人物有一个重要区别,即风景的观看是整体的,而人物的观察往往容易只看面部和眼睛。这说明,中国山水画家对于自然景观的观察是整体的观看,把握其整体的空间与色调,没有过于突出的局部。延佳黎显然把握了这种中国山水传统的整体观,抓住了整体,就抓住了山水之神,而以整体的方式表达山水,才能够将自然山水的整体意蕴表达出来。
著名旅法艺术家熊秉明先生,曾经著文比较西方雕塑中的大卫像与中国的佛像,他认为大卫是现实中的真人,是英雄,是以动作呈现人的力量和伟大,是个体生命力的表现。而中国的佛像表现的是宇宙性的、超拔的、永恒的心像。这种东西方美学的比较思路是独特的,我们可以用这种思路来观察西方风景画和中国山水画的区别。中国的山水画不追求阴影、透视和现实的色彩,它表现的不是现实世界的“实”,不是自然风景的“镜像”,它表达的是人对于自然的感悟与提炼之后的自然“虚像”,这种虚像是可以变幻的,但它表达的是“虚中实”,无论山水画面多么千变万化,它表现的根本不变,这就是人对宇宙、人生的感知与认识。概言之,中国山水画的表现,是借之自然之实像表达人生之感悟,人心之境界。延佳黎认为风景只是一种媒介,是打开人对山川环境、自然界的向往。现在一些画山水的人太老实了,画陕北高原大多注重叙事性,不注重人生,作品缺乏高远的立意,真正的山水画家要有更为宏观的浩渺想象,要画出实体山水中的“虚无”。她的《自在观音》画的就是
虚无,不是现实中的观音,而是人心中的观音。
延佳黎的作品就具有这种人生的感悟与纯净的境界。我们可以将其视为大佛的境界,即它所承载的是心灵的境界,是排除目的和功利心的境界。这种山水给人的感受和动念是精神性的,不是物质的,它修炼人的内心,而不是激励人的现实功名心。在延佳黎的作品中,充分地运用了中国传统水墨画的丰富语言,运用水迹、墨迹、色迹来表达心迹,她的作品着力于表达空灵的世界,作品所达到的气韵和意境,是与西方色彩体系的风景绘画根本不同的,即便是那些游离于具象与抽象的边缘、充满主观感情的油画,都不可与之比拟,这正是中国水墨画区别于其他画种的独特之处,即它具有以微妙的笔墨变化表达人的心灵的敏感波动,并将其凝结于宣纸之上的特殊审美功能。
在延佳黎的作品中,我们可以依稀辨认出自然界中的山、树、云、水以及人物与建筑,但这一切都笼罩于烟云雾霭之中,在一派朦胧的天光地气之中,呈现出天地无言、大象无形的千古寂寥。老子有云: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”“是谓无状之状,无象之象,是恍惚。”“恍兮惚兮,其中有象,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。”可以说,延佳黎的作品,在有意无意之间,接通了水墨画与中国哲学的内在联系,表达了东方艺术特有的自然神秘感,在这一山水图式的背后,有一个稳定的人文判断系统——即中国传统中“禅”与“道”的精神。延佳黎表达了她对世界独有的感知方式,以一种现代的方式回应了古代士人追求淡泊、虚静的人生态度,以及对艺术的形而上的审美需求,将一种对于人生真实的追求,无声地化为苍茫蕴藉的超越意境,在她的画面中,满纸烟云,落花无言,含而不露,颇有唐代大诗人陈子昂“前不见古人,后不见来者”的历史感慨。
当然,延佳黎的作品是对日常视觉与记忆的提炼抽象,但中国水墨画中的抽象性不同于完全的抽象绘画。所谓抽象,非西方艺术所独有,它是指抽取事物本质形象,变物象原形的体块形状为平面点线,把主观的理念物化为二维空间的画面形式语言,是一种以有限的形式构成来解释不可度量的精神整体的图谋。延佳黎能够在创作中不为具体物象所拘束,把主体情感融入客体物象之中,用高度概括的笔、墨、水去表现对象,写出心中的意趣、意味、意境来。在她的作品中,形象的风貌与抽象的情绪水乳交融,形成风物的抽象与情绪中的具象,视万象为一象,在平凡的物象中阐发自己的生命感受。
事实上,山水画的笔法与墨法,较之人物画与花鸟画,更为丰富多变。不同浓淡的色调,可以摆脱世俗的繁芜。延佳黎在作品中,善于以水载墨,其酣畅淋漓,一气呵成,顺势入形,其所造成的晕染感有表达意境之美的优势,或聚散渗化,含蓄空灵,或流动冲涌,力道韵雅。
中国画的水墨语言是内省性很强的艺术语系,其思维空间和容量远远超越西方的视觉造型美学的极限。其中的一个独特之处,是水墨画关注处理虚实问题,并且将虚实问题从构图上升为艺术境界的表达。虚是透气灵动之处,对实以至全画面的内涵、意蕴有丰富与深化的意味;简练而丰实的实景又约束着虚景,虚实相生,若即若离,着眼处白,落墨处黑。在水墨山水画中,任何色度的黑白灰都能成为虚像,同样也能成为实像。虚实其实是一体相生,共存共在的。古人说“无画处皆成妙境”,延佳黎的独特在于她善于处理画面中的虚空,避实就虚,大处着眼,注重整体意象而非局部细节,所以她的画给人的整体感受是浑沌处见光明,朦胧处皆是心声。
延佳黎在西安美院国画系教授色彩课,对色彩有先天的敏感和自信,但她没有简单地将色彩运用到中国画中,而是在尊重并研究传统水墨语言的基础上,将色彩融入中国画,使色彩与水墨相互交融,丰富了山水画的表现语言。明清以来,中国文人画家重墨轻色,有“墨分五色”之说,但延佳黎觉得现代中国画不应该拒绝色彩,问题是如何运用色彩,现代人对宣纸对于水墨色彩的潜能远远没有开发出来。她从汉代的土粮仓上看到那种高古沉稳的色彩与质感,并将此引入到山水画中,将水墨画出陶与釉的质朴感觉。在色彩的运用过程中,她用水墨和多种色彩的交融渗化,画出的物象色彩极其丰富。延佳黎认为过去的一些色彩画只追求“帅”气,缺少内敛,水墨画因为用水,色彩容易渲染渗透,但在色墨的流畅中更要注意色彩的内涵,让人寻味。她认为色不在多,关键在于色与墨的相生相补。从大的环境看,中国画的色彩与西方的色彩体系有很大的不同,这需要中国画家自信地将色彩转换到水墨画中。
延佳黎同时对宣纸的材质特别敏感,这与她对于水、墨、色的敏感是相一致的。对于中国画的材料与技法,她从不凑乎,在绘画表达上有自己明确的看法。她对宣纸有一种本能的喜欢,强调充分发挥纸的功能,认为生宣纸在水的作用下,有无限的可能性与不确定性,正是因其敏感、渗化,以及难以驾驭的特性,更好地表达人与精神世界的联系。为此,她在画画时在宣纸上反复涂抹,有时甚至力透纸背,把纸画烂,让纸有了“朽”的感觉,从而具有东方哲学“由物及心,由技进道”的意味。从作品看,她的思维指向似乎不太具体,回避了直接表现痛苦的东西,但是,在她的画作中有一种登高望远所产生的千古寂寥之感,让观众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出发,由想象进入沉思。总之,她画的不是功力而是感觉。
延佳黎在陕西国画界的出现,是西北高原上吹来的一缕清新的风,代表着青年一代对于中国传统水墨在继承中出新的果断探索,也是陕西中国画界自长安画派的辉煌之后,文脉深厚,代有传人的醒目标志。对于这一代青年画家,需要给予更多的关注与支持,期待着他们潜心探索,将中国水墨画的优秀传统在现代发扬光大。
2011年7月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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